本文来由微信公众号 “童行学院(ID:tongxingplan) ” 2020-5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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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十万个为什么之父”,著名作家叶永烈于2020年5月15日上午在上海长海医院去世,享年80岁。
1940年,叶永烈出生于浙江温州。60年代初,当时的叶永烈还是北京大学化学系的学生,便成为了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的主要编写者。
要知道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丛书可是承担着重要的政治使命。当时,中共发起了“向科学进军”的号召,崇尚科学成为了社会的潮流,而适合少年儿童的科普读物却很少。
那时候,专门面向孩子的出版社只有少年儿童出版社这么一家。少儿社也出版过一些儿童科普读物,可都是小打小闹的小册子。所以,出版一套全面的科普读物,就成了既棘手又艰巨的任务。这套书,就是后来的《十万个为什么》。
说到这,你可能很好奇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呢?据亲历者说,苏联作家曾写过一本科普书,叫做《屋子里的科学》。扉页印着吉普林的一首小诗:“七千个在哪里,五千个怎么办,十万个为什么。”1930年代,国内引进这本书的时候,就把书名改成了“十万个为什么”。而少儿社的这套科普书正是沿用了这个名字。
开局并不顺利。
组稿的时候,出版社的编辑们遇到了大问题。他们首先找到了一批师范学校的老师。按理说,师范学校的老师既有知识储备,又擅长讲解、传播,应当能够胜任。然而,稿子交上来后却让编辑们犯了难——里头无论是问题,还是解答,“教材味”都特别浓。字里行间里也透露出一股老学究的气息,孩子怎么会喜欢呢?
此时,一位编辑回想起来,她曾编过一本书叫《碳的一家》,文字清新、活泼,作者是北京大学化学系的大二学生叶永烈。叶永烈从小就是个文青,小学时就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,大学却阴差阳错进了化学专业。于是,他开始讲两方面特长结合起来,写些科普作品。
于是,编辑给叶永烈写了封信,信中附上了几个孩子提出的化学问题,请他用通俗、有趣的语言解答。叶永烈的回答正是编辑们期待已久的文字。
叶永烈为《十万个为什么》定了风格,他也参与了化学、天文、动物等分册的撰写。可以说,他是名副其实的“十万个为什么之父”。
《十万个为什么》过时了吗?
在我们小时候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和四册装的《中国少年儿童百科全书》就像“科学圣经”一般。能拥有这样一套书,是无比幸福的事。
到了今天,我们的孩子拥有数不清的科普资源,不仅有书籍和纪录片,还有形形色色的线下活动。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便不再成为唯一。
不仅如此,许多家长已经不再给孩子读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了。我翻了翻豆瓣书评,理由有很多。
有些人说,新版的与旧版的相比,与生活的联系没那么紧密了,语言和知识也艰涩了很多。这涉及到初心是否还在的问题,我们暂且不谈。
也有人说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不够系统,而且主要给孩子灌输科学知识,却没有教会他们科学方法和批判精神。
要回应这一点,我们就要来看看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的诞生背景。
刚才说到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的诞生有一定的政治背景。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刘华杰在他的《科学传播的三种模型和三个阶段》一文中,将我们国家的科普划分成了三个阶段。
第一个阶段叫做“传统科普”。
什么叫“传统科普”呢?
“传统科普”的一个形象的画面,就是村口的大喇叭向四面八方广播,学术上叫做“中心广播模型”。这种科普盛行于计划经济时代,主要服务于政府、国家的需要。近一百年来,科学技术能够提升国力,重振国家,已经成了历届政府的共识。因此,向公众普及科学,培养科技人才,也是政府的一项不变的工作。
政府普及科学,最看重什么呢?
最看重的当然是效率。因此,“传统科普”为了高效,更偏重传播知识和技术,很少提及科学方法和过程,基本不提科学与社会的关系、科学本身的局限性这种复杂的话题。道理很简单,想让农民把地种好,只要告诉他一些基本的事实,以及怎么操作就可以了。至于科学知识是怎么来的,科学的本质是什么,真的不重要。
高效地传播科学,还有一个前提,那就是效率必须是可以衡量的,不然谈何效率呢?正如,孩子成绩提升背后有个前提,那就是孩子的成绩是可以被考查、测试、比较的。那么,什么样的内容更容易被考查呢?当然是死知识。而科学方法、批判性思维则更难考查。
因此,长久以来,我们科普的重心都放在了普及科学知识上,正如标准化考试的内容直到今天,也多是死知识一样。
这种以传播效率最大化为导向的科普,反应在科普书上,就是密密麻麻的知识。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填鸭教育,所以也受到了今天的家长们的质疑。
我们之所以会质疑,是因为我们越来越不把效率当做衡量教育的唯一尺度。
正如清华大学教授吴国盛所说的那样,今天,我们越来越推崇从博物学、科学史的角度进行科学教育,而不是以传播学为基调的、致力于效率最大化的教育。
博物学告诉我们,不仅要关注那些宏大的、正统的科学问题,也要接地气,要关注我们身边细碎的知识,也就是“地方知识”(local knowledge)、“平民知识”(lay knowledge);不仅要学习知识,还要习得情感和价值观。科学史则告诉我们,要把科学知识放在科学发展的长河中来看待。
如今的营地活动、博物馆课程,以及优秀的科学课堂,正越来越多地将这些视角融入教学中。只讲授科学知识,就显得单薄、枯燥了些。
的确,尤其是对于生活在北京、上海的孩子而言,他们身边有大量优质公立学校、私立机构、国际学校、科技馆和博物馆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这样以普及知识为主的书籍就显得没什么必要。因为,就算不读这些书,他们也有很多途径可以了解到这些知识。
不过,如果从全国着眼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仍然一点也不过时。
我们常常抱怨网民的戾气和无知。的确,我国网民中只有5%具有本科及以上的学历。当然,读过本科不代表有知识、有素质。不过,这一数字还是反映出了,我们国家还有许多人缺乏基本的科学常识。
想象一下,我们国家推行的是九年义务教育。许多孩子上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,而且上初中的时候,心思可能就已经不在学习上了。就算认真学习,初中毕业时也只上过一年化学、两年物理,能学到多少东西呢?何况在欠发达地区,师资水平又让教育质量打些折扣。
因此,向大多数人传播基本的科学常识,使他们具有最基本的科学素养,仍然是科普工作的重要一环。
你可能会说,现在网络那么发达,抖音、知乎上到处是知识,为什么还会缺乏基本的认知呢?施拉姆在他的《传播学概论》中说到过,媒体的功能主要是提供消遣,或者是帮助政府监督、管理,最次要的功能才是学习。
在现实中,我们能感觉到人是有惰性的。上网时,有意识的学习时间总是少数,一不留神,就又陷入了信息的河流中,随波逐流了。
所以说,对大多数国民而言,最大的问题还不是“不知其所以然”,而是“不知其然”。
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仍然担负着普及科学知识的使命。
《十万个为什么》并没有过时
刚才说到了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仍然是一本不过时的经典、适应国情的好书。但是,这只能说明这套书仍然适合大多数人。
对于中产,甚至精英家庭来说,这些孩子是不是已经超过了读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的阶段了呢?
也不见得。
这是因为,无论谁家的孩子,到了三四岁,就会冒出许多疑问,需要人来解答。这个需求,永远不过时,永远不会变。而从书名也能看出,这就是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策划的初衷。
《十万个为什么》初版中的问题,都是由问卷的形式,向孩子们征集来的。1960年,编辑室印发了1万份问卷,16开大小,打折横线,上面印着一句话:请你提一些你想知道的“为什么”。6位编辑发动了上海市几十所中小学、少年宫、少年科技指导站的孩子们来提问题。两三个月后,收回的六七千份问卷就堆满了两大抽屉。其中就有孩子们亘古不变的疑问:先有鸡还是先有蛋?人是不是猴子变的?恐龙是怎么灭绝的?
这就是“十万个为什么”的来源。这些问题不是大人编造的,而是来自孩子心底对世界的好奇。
即便时代再进步,孩子们对世界的好奇不会变。他们仍然会提出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问题。
就算父母们的受教育程度再高,面对大多数问题,也是满脸问号。厉害的爹妈,娃往往也厉害。所以,无论什么级别的“前浪”,都会被“后浪”问趴在沙滩上。英国人阿尔戈斯做过一个调查,一个4岁的英国孩子一天平均会说73遍为什么。而其中大多数的问题,父母难以回答。
父母即便有能力一个个问题上网找答案,组织成有趣的、简单的语言,再跟孩子解释,也太浪费精力。从各种绘本、课堂中发现答案,则又过于烧钱、过于依赖资源。
因此,有个权威的声音能满足孩子心底的疑惑,保护他对这个世界的好奇,在今天仍然是刚需。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便是对此刚需的一个便捷、全面的解决方案。
我们再来谈谈另外一个质疑,那就是《十万个为什么》是在向孩子灌输科学知识,而不是教授科学的思维方法。
英国学者杜兰特曾将科学素养划分为了四个方面,分别是科学知识、科学方法、科学精神以及科学和社会关系的理解。如前面所说的那样,为了适应当前中国公民科学素养的水平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的首要目的仍是传播科学知识。
而今天的中产、精英家庭,则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孩子对科学方法、科学精神的把握。甚至,也引导孩子思考科学与社会和人类的关系:科技一定是好的吗?人工智能会不会取代人类?等等
因此,大家对《十万个为什么》有“灌输知识”的印象,从而抵触,也很正常。
不过,实际上,科学知识与科学方法并不是非此即彼的。有研究发现,科学知识的增长可以带来科学方法、思维等等其它方面的提升。
更重要的是,虽然单独看书中的某一个问题和回答,像是在给孩子灌输答案,少有思维的引导,少有发现的历程。但是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却借助着“十万个问题”和“十万个答案”,不停地交织、重复,教给了孩子一个最重要的科学思维——那就是面对未知的问题,要从科学的角度,找一个答案。
最重要的科学思维,是从“宗教的思维”“不可知式的思维”“迷信的思维”等等思维方式中,选择科学思维。
我们再来谈谈最后一个质疑,那就是《十万个为什么》里的知识是碎片化的,不成体系。
实际上,《十万个为什么》有无数个独立的、看似没什么关联的问题构成,当然会给人一种散乱、不成系统的感觉。
不过,体系有的是显形的,体现在大纲、目录上;有些则是隐形的,体现在内在的联系上。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的背后,就是个巨大的隐形体系。
这套书策划的初衷,就是通过解答孩子日常的问题,向他们介绍一些基本的科学概念。比如说,为什么饮料瓶一般不装满呢?因为装满了就可能会爆炸。那么为什么会爆炸呢?这时候,就可以引出“热胀冷缩”这一最基本的科学概念了。
学校里的教材,是一个概念接着一个概念来教授的,看上去体系很明显。不过,这样的科学课往往缺少与现实的关联,枯燥乏味。
《十万个为什么》则用科学的基本概念,搭出了一个巨大的体系网络,就像用钢筋搭出了一个巨大的框架一样。再在钢筋框架外铺上草坪,种上鲜花,把丑陋的、裸露的框架隐匿了起来。将枯燥的知识体系,装饰成了一片儿童的乐园。
孩子在其中玩耍时,将不知不觉地学会基本的科学概念,在他们的头脑中,把相关的概念联系起来,形成自己的知识系统。“十万个问题”则像是胶水,把科学知识和生活经验牢牢地粘连在一起,让每一个概念,都能在生活中发现足迹。
这就是《十万个为什么》的体系——一个将知识系统和生活情境联系在一起的庞大体系。
结语
我们小时候,有一句话很流行,叫做“如饥似渴地学习科学文化知识”。这反映了当时对科学的普遍态度,那就是科学是神圣的、是正确的;我们要向海绵吸水一样学习科学,要向膜拜神灵一样仰视科学。
近年来,我们对科学的态度,则多了些反思、批判的元素。反映在儿童教育上有两点:
一是提倡不仅教授科学知识,还要培养批判性思维,质疑精神;
二是要把这种批判的精神,也要用在科学自身,教孩子用辩证的思维,看待科学的好与坏。
“科学就是好的、对的”这样的“科学主义”立场,正在遭受动摇。
实际上,几十年前,西方对待科学的态度,也遭遇了一次类似的转向。
伴随着后工业思潮,新自由主义和解构主义兴起。新自由主义强调个人主义,反对科学天授的权威。解构主义则在反思,科学的权威从何而来。结果发现,科学并不像上帝一样,有种内在的、绝对的神圣性,并不像默顿所说的那样,科学的权威来自于它的“独特气质”。
科学的权威,是社会建构出来的。说白了,和一种食物从便宜得论筐卖,到被商家塑造成了名贵食材、养生佳品差不多。
因此,西方国家开始摆脱“科学主义”立场,反思科学本身,考察科学的历史,思考科学与社会的关联。
而在我们国家,许多公民缺少基本的科学知识,仍是科普要面对的首要问题;科学仍是神圣的,仍是第一生产力。不过,我们也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关于“批判”“反思”“质疑”的呼吁,在儿童教育和成人知识付费领域尤为明显。
这似乎昭示了,我们与科学的关系,正在走向下一阶段。
正如杜兰特指出的那样,人们并不是懂得的科学知识越多,就越信仰科学。相反,人所掌握的科学知识,与对科学的态度,二者的关系呈现“倒U”曲线。在到达某个临界值以后,掌握的科学知识越多,自然就越会去反思、批判。
虽然我们呼吁培养批判性思维、反思精神,而这二者的养成,却离不开知识的积淀。我们国家还没有到达“倒U”型曲线的极值点。
因此,在未来的一段时间,让更多的孩子学习基本的科学知识,用科学的视角解答他们的困惑,仍是科普事业的重点。
说《十万个为什么》过时了,为时尚早。
作者 | 山听
儿童通识教育从业者
自由撰稿人
通识阅读践行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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